第十九章 初老-《如懿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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嬿婉见她进来,倒也不急着说话,由着澜翠给田嬷嬷搬了张小杌子坐下,自已慢慢喝下了一碗冰豆香薷饮,才闲闲道:“如今天热了,不喝点子解暑消闷的东西,心里总是闷得慌。”
田嬷嬷忙同赔着笑脸道:“令妃娘娘说得是,这过日子谁没点儿闷着憋屈着的时候呀,奴婢这不就给您送痛快来了么?”
嬿婉的表情有些不大舒服:“舒妃不知道?”
田嬷嬷信心满怀:“这个自然,女人生下孩子之后,总得一刻钟到半个时辰的工夫,这胞衣才会娩出来。奴婢便假称舒妃小主的胞衣脱不下来,时辰未到就硬生生探手到宫体里给她硬扯了下来。”她得意地摆弄着右手道,“这一扯呀,手法可轻可重,奴婢的手一重,便是伤着宫体了,舒妃小主生下了十阿哥是她的福气,可再要生育,那便是再也不能了。”她说罢,眼巴巴地瞧着嬿婉,谄媚地笑,“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。小主的吩咐,奴婢做得还好么?”
嬿婉强忍着恶心与害怕,点点头:“做得是不错。可接生的嬷嬷不只你一个,还有太医在,你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?”
田嬷嬷得意道:“人虽多,但奴婢是积年的老嬷嬷了,论起接生来,谁的资格也比不过奴婢。奴婢说的话,他们都得听着,都信。且太医到底是男人,虽然伺候在旁,却不敢乱看的,小主放心就是。”
嬿婉这才笑了笑,示意澜翠取出了银票给她:“三百两银票,你收好了。”
田嬷嬷笑得合不拢嘴,忙不迭将银票仔细叠好收进怀里。
嬿婉惋惜地摇摇头,撩拨着冻青釉双耳壶扁瓶中一束盛开的雪白茶蘼,那香花的甜气幽幽缠绕在她纤纤素手之间,如她的神情一般,“只是舒妃到底有神气,十阿哥平平安安,全须全尾地生下来了。”
“不能不生下来,那么多太医和嬷嬷在,又有太后万全的嘱咐,小主便容她一回吧。”田嬷嬷笑得有十足的把握,“只是生下来了,养不养得大还是一说呢。舒妃小主有孕的时候肾气太弱,生的若是个公主还好,可是个阿哥,那就难了。”
嬿婉眼中微微一亮,不动声色道:“真的难?”
“真的难!”田嬷嬷会心一笑,“那奴婢不扰小主歇息,先告退了。”
嬿婉凝视着田嬷嬷离去的背影,冷冷地笑了笑,任由微红的烛光照耀着她恬美容颜。
日子平静地过去,仿佛是随手牵同的大片锦缎,华美绚烂又乏善可陈。
玫嫔蕊姬与庆嫔缨络的事仿佛也一页黄纸,揭过去也便揭过去了。太后依旧是慈宁宫中颐养天年的太后,皇帝依旧是人前的孝子皇帝,连庆嫔身体见好后都依旧得宠,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意欢这一生生育到底伤了元气,头发也没长回来多少。皇帝虽然常常去看望意欢和新生的十阿哥,并且嘱咐了太医仔细治疗脱发之首,但甚少再传她侍寝。意欢将何首乌汤一碗碗地喝下去,效果也是若有若无的,幸好她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,得闲便整理皇帝的御诗打发时日,倒也不甚在意。
而十阿哥仿佛一只病弱的小猫,一点点风凉雨寒都能惹起他的不适,扯去意欢所有的心血精力,但,这也不过是漫长年岁里小小的波澜而已。日子就这样平静祥和地过着,仿佛也能过到天荒地老去
然而,打破这平静的,是平常而又不平常的一夜。
作为一个陪着同一个男人从少年同眠到中年的女人,如懿是难以忘却这特殊的一次的。
养心殿中小小一双红烛的火光跳跃着,照得双眼发涩。风凉雨软,吹得帐幕微微掀起,那灯光便又忽忽闪闪,这是一个寻常不过的秋天的夜晚,窗外天色阴沉,半点月光也没有,连星星都被银线般的雨丝淹没了,细雨绵延不绝地落在殿前的花树上,从树叶黄灿的枝条上溅起碎玉般凌冽的声音。
皇帝在她身上吃力地起伏着,分明已经汗流浃背了,却还是徒劳。如懿敏锐地发现了皇帝眼睛里深深的恐惧和迷乱,像一张布满毒丝的蛛网,先蒙住了他,然后蒙住了自己。
如懿的手指像春水一样在皇帝身上淙淙流淌,抚摸过他的面颊,他的耳垂,他的胸膛,她极力镇静着自已的心神,以此来面对皇帝从未有过的突如其来的失败。
皇帝的声音像漏着风,失去了一贯的沉稳笃定,变得软弱而胆怯:“如懿,如懿。”好似这样,便能唤回一点儿自信与精神似的。
如懿用明黄色赤线腾龙滑丝锦被遮住自己的身体,凝视着窗上一小块被雨淋湿的旋罗绢的窗纱,那种半干半湿的痕迹像某种开到糜烂的植物,散发着香气熏人而行将枯萎的气味,她的心绪烦躁而恐惧,有个念头秘不可示地转过,年过四十的皇帝,开始出现衰老的迹象。
皇帝绷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下去,成了一摊软绵绵的滑腻的肉,养尊处优多年,皮肉是光滑滑而富有弹性的,夹杂着力不从心后汗水黏腻的气味。她情不自禁地哀伤起来,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七岁的男子,可是,这样的情绪她又怎敢流露。终于,克制住心神,极尽所能地柔声道:“皇上日理万机,是太累了。”她替他掩好被子,“皇上,先睡一会儿歇一歇吧。”
皇帝把身体翻转过来,仰面朝着空茫无迹里的一点儿,嘴唇颤动着,摇着头说:“不是不是,我不相信。”
皇帝一向自重身份,对尊卑之分极为看重,很少在旁人面前自称是“我”,便是如懿陪伴他多年,在登基后的日子里,也极少极少听他这样自称。
他静了静,向外呼喝道:“李玉,李玉!朕的参汤呢?”
这样的呼喊含着某种暴戾的气息,李玉不知就里,忙端着参汤上来。皇帝一口气喝了,将珐琅戗金盖碗狠狠砸了出去,喝道:“滚出去!”
李玉吓得连滚带爬出去,皇帝还未等他将沉重的殿门合上,便再度翻上了如懿的身体,低低喝道:“再来!”
这证据是不容置疑的命令。皇帝的手势很用力,像发了狠劲在宣泄着什么似的。半透明的霞影纱帐下,被子上的腾龙仿佛是活的,缠绕着一个女人饱满的躯体,如懿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楚,用力地咬着嘴唇,把那种声音变得更像是一种隐忍的不能克制的呻吟。她无法感受到欢悦的来临,只能死死盯着帐顶,微弱的烛火照在那帐上,上头所绘碧金纹饰,便泛起如七宝琉璃般的华彩。
那样的璀璨夺目在夜里看来像是锐利的芒刺,直刺入心似的。如懿一根一根数着穗子的数目,来抵挡无计可施的迷茫。良久,皇帝的精神气也没被那一碗参汤唤回来,他瘫下疲软的身体,虚弱而敷衍地亲了亲如懿的耳垂:“你来。”
如懿是懂得这句话的含意的,所以当她的唇吻上了皇帝的身体时,只觉得一把绯色的火影颤抖着在自己的血液里焚烧起来,恍如野火,把浓浓的夜色焚成了情欲的艳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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